［古剑二］自深深处｜沈夜中心——沉夜（3）（end）
一边同心魔周旋，一边悄悄转移烈山部民，还要压制城内族民，乃至低阶祭司中惶惶不安的情绪，大祭司这个位置，不可谓不辛苦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。
但是沈夜很高兴，很高兴。
一切很快就要结束，他已经成功地为烈山部抓住了那一条细如发丝的生机，并且在其上保持平衡，眼见终点将近，可能还有意外收获，他怎能不高兴！
“禀告大祭司，城中居民已经尽数迁往龙兵屿。”
华月来的时候，他很开心，现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，心魔就算发现不对也无法离开伏羲结界，作为紫微祭司，他的责任已尽了。
“月儿，你怎么还不走？”
“我乐意为你去死。”
＆
可我希望你活。我希望你活下去，带着小曦一起，去看下界的大好河山，去看那万里风光。
&
但他知道他已经没有立场阻拦华月。现在他不是紫微祭司，她也不是廉贞祭司。
仅仅作为沈夜和华月，沈夜是无法拒绝华月的请求的。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华月心中有愧。
华月是瞳的第一个傀儡人实验品，是他父亲为他量身定制的玩伴和属下。
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能用这些来概括，她几乎看尽了他的一生，知道他最脆弱的地方，和最深的愿望。
在他们兄妹俩刚出矩木的日子里，是华月的陪伴让他坚强起来，直至不再需要睡前的箜篌。
他几乎以为华月是真爱他的。华月知道他心底最深处的愿望，从来都在帮助他，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努力，从未违背过他的意愿。
&
“胡闹，你连死都乐意，还不能为我活下去吗？”
华月抬起头来，他们的眼神在空中交汇，毫无掩饰。
沈夜知道，这次他输了，一败涂地。
他无法拒绝华月向他提出的唯一请求，第一次，也是此生最后一次的请求。
“原来你恨我。”
恨我到要在最后的时刻，才拒绝实现我最初的，最重要的请求。
“如果我只是恨你，那该多好。
“再见了，阿夜。”
那一瞬间，沈夜仿佛回到了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，他，小曦，华月，他们一起，华月教小曦唱歌，唱的是《尽日风花雪》，那首歌小曦学了一半，第二夜他们便被送进了矩木。那之后每隔三天，小曦都会去找华月姐姐，学完这首曲子，回来唱给哥哥听。
他不无苦涩地想，月儿，你真是最了解我们的人。
连最后这点无法带小曦下界的遗憾，你也要来从我这分一点走。
他当然知道，哪怕华月下界，小曦也是无法独自生存的，“华月姐姐”可以给小曦安慰，但是小曦一定会来找哥哥的，她的时间永远地停留在那个时候，永远也无法离开他。
“哥哥去哪儿，小曦就去哪儿。小曦只要和哥哥在一起，就什么都不怕。”
&
带小曦永远地离开流月城，一起去看下界的风光。
这个愿望本来就不可能实现。
&
沈夜和沈曦本来就不可分离，就像深夜和晨曦，他们看起来是如此不同，却联系得如此紧密，正如黎明的一体两面。
既然沈夜要用自己的生命背负整个流月城的罪恶，那么沈曦也不可能独善其身。
只因为沈夜要死，所以沈曦也会死。
本来就是这样。
只是他低估了心魔。
&
亲手杀死自己，是什么样的感觉？
&
“哥哥，小曦冷……”他抱着小曦渐渐冷下来的身体，看着魔纹褪去后她重新澄澈的眼神，柔声安抚道：“好好，小曦不怕，哥哥在。”
“你不是哥哥，你是谁？”
他竟忘了，小曦的记忆三天一次轮回，这时已过子夜，小曦本该在床上安然入梦，即使醒来，也不该认得他。
&
我是谁？
&
“……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。”
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。
小小的身体，就那样在他的眼前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，在他的怀里消散回天地，再也不能感受世间的一切。
相比之下，谢衣明明恢复了记忆，却死在了下界这种事情，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。
他所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最好，最后只能听天由命。
瞳是对的。
“天意从来高难问。……你想要的太多了。”
他和谢衣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，他也一厢情愿地希望，他死后的烈山部能按照他的安排延续下去。
但是最后的责任还没有尽。
“乐无异，你怎么还不动手？”他抬起头来，第一次正视这个谢衣甘愿用自己的命来换的年轻人。
那年轻人睁大了眼睛，直直望进他的眼底，讲的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，可那眼神却偏又清澈淳朴如初生赤子，泄露了他的所有真情实感。
怎么会有这样的人。怎么会对杀父弑母的仇人毫不设防，如此……
让他想起年轻的谢衣，也是那样的天真，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勇气，他说——
“我想让大家生活得更好一点。”
过去与现在重叠，沈夜突然间理解了谢衣的行为，这个徒孙值得，他是【未来】，是他们所希望的，在更加美好的新世界里成长，满怀一腔天真，希望世界还能变得更好一点的【未来】。
&
既然谢衣相信他可以做到，相信乐无异会代替他来协调龙兵屿与中原的矛盾，那本座也不妨尽一下太师父的义务。
&
“谢衣有没有同你说过，你很像他年轻的时候？”
“这是他留下的偃术图谱。
乐无异，他的偃术，你好好传承下去。”
鲲鹏振翅而起，本就薄弱的结界再经不起昭明一剑，九天之上冰冷的寒风终于毫无阻碍地灌入坍圮的宫室，这座渐渐崩散的城池，终于和外界再无间隙。
沈夜闭上眼，放开了对神血的所有压制，任神力肆虐，燃尽身心。
他又变回那个十四岁的自己，又回到那个梦境，那个沉沉的子夜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砖上，敲出清脆的足音，他看到小曦毫无阻碍，没有禁制，没有结界。
她向他跑来，亲昵地拉着他的手，带着他向前。
向前，华月也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半步，这是他们一贯的距离。
向前，瞳微笑着出现了，他没有戴那眼罩，也没有面具，那微笑里似乎又带着些许调侃——猜猜前面那个撑伞的人是谁？
还能是谁，他的弟子，他最好的继承人，谢衣微笑着转过身来，眼神干净清澈如融化的雪水。
沈夜不禁加快了步子，谢衣半蹲下来，将伞遮在兄妹俩的头顶，挡住那细密的雨丝。
&
真是的，为什么我会变小，你却还是这种样子啊，华月也是，瞳也是的，到底谁是师父啊！为什么就我会变小啊！还有你！谢衣！别以为我看不出来，你现在明明就觉得“变小的师尊真可爱，居然耳朵还会红”，还懂不懂尊师重道了！明明你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，为什么态度自然得仿佛已经看了千年百年一样啊！
&
就在小沈夜看着谢衣，耳朵尖上的绯红蔓延到脸颊，几乎要因为窘迫而怒吼起来的时候，小曦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——
“哥哥，你看，雨停了。”
他们一起抬头，看阳光穿破不再厚重的云层，洒下温暖的光芒。
【终】
【嘘——悄悄地离开这个梦境吧】
【现在那里不需要伞，不需要我们，不需要他们之外的任何人】
【他们终将去往同一个地方，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。】
